那些我们曾经为青春梦想流过的血和泪

一个星期前，医院看了个兄弟。这是他躺在ICU里面的第六天。

六天前他还是一个对生活充满着希望、活蹦乱跳的年轻爸爸。也是个用了14年时间才在杭州站稳脚跟的外地警察。

下午三点，透过ICU的巨大玻璃，我看到在抢救病床上的他头部包着白纱布、全身插满各种各样的医疗管子，依然昏迷不醒，时而伴随着抽搐。

抽搐起来的时候，玻璃外的我们的心也跟着哆嗦。

他的妻子和弟弟非常珍惜每天这半个小时的规定探视时间，穿着无菌防护服，在一旁握着他的手不停呼唤着。

他的每一点细小反应，就算是无意识的，都让他们觉得有了新的希望。

这样的希望曾在六天前的那个晚上变得十分渺茫。当晚正在下班晚高峰中执勤的他不慎被一辆汽车卷入车底，当大家七手八脚把他从车底下救出来的时候，他的警服全都被磨破了，被雨水和血水彻底打湿。

他面朝下趴在地上抽搐，嘴巴，耳朵里都是血。很多路人围上来，拍了照发朋友圈：我看这个交警可能是活不了了。

闻讯赶来的兄弟们都傻眼了，仿佛看到血流满面的自己，随后疯了一医院赶。为方便抢救，他的警服被剥下来，跟他的反光背心、警帽、哨子等装备一起至今还放在中队长的执勤车后面，中队长说：我都不敢多看一眼，好好的一个人，两个小时前还在跟我说话，转眼间就倒下了。

昏迷，血氧饱和度只有70%，缺氧严重，瞳孔散大到边，右侧耳朵流血……在急诊室里，当日值班医生这样描述。后经过联合会诊，诊断出他右脑大脑半球损伤严重，硬膜外血肿，颅底骨折，已经出现脑疝。伤情非常严重，随时有生命危险，必须马上进行手术。

组织出面，医院里请来了最好的脑部手术顶级专家。接专家的路上，兄弟们都紧张死了，使出浑身解数用最快速度医院，这是我们最走心的一次警车开道。中队长说，当时对讲机里喊话的每一个人，都带着哭腔。

开颅手术一共进行了两次，从20点40分开始，到凌晨5点30分。CT检查表明出血已经止住，血肿都已经清除。“幸亏送来得及时，再晚五分钟，就什么希望都没有了。”

生命体征虽稳定，但还有好几道关要过。医生说，颅内感染、肺部感染、消化道感染、心肝肾衰竭等，远期也可能会出现脑积水、癫痫等并发症。

重症监护室外面，是急得如同热锅上蚂蚁，却又都沉默万分的同事。中队长说，从出事到现在他几乎没有一天睡过一个囫囵觉，医院来看望，对他的病情了如指掌，说起医疗术语都象半个医生了。

和他14年前一起从江西警校分配至杭州的多个战友们自动排了班前来探望，每天安排两个人守在这里，只要他一天不醒过来，我们就一天在这里陪他！说这话的时候，老乡的声音都有些哽咽，怎么会这样，几天前大家还都在聚会的呀，很开心的呀。

命运就是爱和人开玩笑。

人很奇怪，都是要在失去的时候才突然想得起很多东西。这两天大家特别爱回忆，回忆他的点点滴滴，想念他的好。

从警10余年，同事评价他，对工作非常细心和耐心，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别人的事，他也很乐意帮忙。他和爱人都不是杭州本地人，爱人为了支持他的工作，2年前辞去了一份收入比他还高的工作，专职回归照料家庭和5岁的儿子。

就在他出事的前一天，夫妻俩还刚刚拿到在杭州打拼10多年终于买下的新房钥匙。他一直资助学业的弟弟也刚刚从北大毕业，当上了公务员。

生活的新篇章刚刚开始，却戛然而止。他的妻子坚强地有些倔强，泪水已然在眼眶里打转了，但依然不停地重复一句话：老公不醒过来，我不哭！老公现在要靠我了，这个家现在全靠我了！

可是，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她的朋友圈却出卖了她，让每个看过的人都泪水涟涟。

老公，你一定要醒过来，我们一起住新房子！

老公，说好的，我要为你洗一辈子警服，可是洗完这一件，下一件在哪里？

这样的情景我并不止一次见到。

早在我刚刚参加工作时，就看到一个兄弟为了救两个在窨井作业中昏倒的工人，自己也中毒倒下，再也没有醒过来。当时他是个23岁的帅哥，风华正茂，还没有女朋友。消瘦英俊的脸上还有不少青春痘，写满了激昂。

最近一次去看他，应该是五六年前，在他的家里。他的父亲已被特招入儿子所在的公安局，成为一名事业编制的职工。唯一的工作，就是照顾这个智商只相当于一岁婴儿的儿子。

每天按照食谱将水果蔬菜鱼肉打碎成糜，再通过一根从鼻孔插入的管子送到儿子的胃里。每天都要给儿子擦身清洗，就象他刚出生时一样。唯一不同的是，每天还得给他刮胡子。

吃饱了就嘿嘿笑两声，饿了尿了就嗷嗷叫两声。不会说话，几乎没有表情，因长期卧床，他的体积起码比原来“胖”了一半以上，和照片上的帅小伙儿已迥然两人。

父母老了，为这个独生子的将来发愁，也为自己的养老问题担忧。他们从孤儿院领养了个女孩，我们去的时候，那个女孩儿正在和躺在床上的哥哥玩耍，笑得很开心。

无价韶华，一笑相酬，青钱似苔。因为16年前那一次舍生忘死的救援，最美最好的青春，就这么在病床上过去了。今年的他应该已经38岁了吧？

因为工作的关系，我总能接触到这些不幸的家庭，亲身感受那些我可爱兄弟们的留在人间的亲人们的悲恸，而每一次都会让人肝肠寸断，久久不能忘怀。

海明威在《永别了，武器》里说，生活总让我们遍体鳞伤，而那些受伤过的地方，都会变成我们最坚强的地方。

可是为什么，很多年过去了。那个最痛的地方，却还在不断的流血，时刻提醒我们曾经的那个青春的笑脸，曾经给我们那么多幸福和温暖的感觉，为什么就不在了呢？

一个消防兄弟牺牲后，四年来他的母亲还是坚持每天整理他的房间，并在书桌上放一杯儿子最爱喝的龙井茶；一个刑侦兄弟殉职后，他青梅竹马、风华正茂的爱人拒绝了一切给她介绍对象的好心人，独自把幼女抚养长大送进警校；一个出入境兄弟去世后，他八十多岁的老父亲天天给他写日记、写诗，稿纸上的字迹都被泪水模糊了一片又一片……

单位顶梁柱，家里一片天。每一个警察倒下的时候，不仅是单位和社会的巨大损失，更是对警察家庭毁灭性的打击。前几天倒下的那个27岁的小伙子，镇海中学和浙江大学化工系的高材生，参加公安工作不到三年，连续加班后在睡梦中离开了他尚未和女孩子恋爱过的人间。他母亲说：“我们全家做了27年的唯一的梦破了，我儿子吃了27年的苦就这么没了。”父母终日以泪洗面，形同行尸走肉，派出所同事和亲戚们轮番看着陪护，唯恐再出意外。

从事这个行业这么久，我很少愿意拿警察的“惨”出来说事儿，因为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每个行业都有自己不与人说的心酸、辛劳与苦闷，要整天说自己惨不如改行。

而警察确实是一个要用血泪来浇灌荣誉的职业，去年全国警察牺牲的人数是，一年只有天，说警察“时时有流血，天天有牺牲”一点也不夸张吧。牺牲民警的平均年龄是46岁，正是上有老下有小、事业有成的黄金之年。

可是，这样的奉献并不能换来公正的评价。妖魔化、污名化警察之风似乎成一种表达自己”独立人格“和”社会大义“的时尚。我那一身肌肉、身手敏捷的兄弟们出警时就算被”妨害公务“，也不敢还手，惟恐被围观的举着手机拍摄的观众上网成了”恶警“，这到底是为什么？！

那些骂警察、说警察死了活该的人，我想知道你们的生命中到底发生过什么事情，能让你们对一个不惜用生命来保护你们的素不相识的人发出这么阴暗恶毒的诅咒？想一想自己的生活和安全，到底依靠什么来保障？是自己的武功，还是冷漠和被诋毁轻视的法律社会。

请理性对待这么一群人，他们不是妖怪，不是魔鬼，他们也是活生生的人。打在身上会痛，被伤了心会哭，用10多年的寒窗苦读、层层考试换来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早起晚归加班加点赚一笔并不比普通公务员高的工资，也会为了老婆的工作孩子的学校不惜低声下气去求人。他们有爱、有恨、有血、有肉、有情、有义。当然，也有缺点。他们更有的是，身为警察的信仰和尊严。

就象南海未战，朋友圈里已全是群情激昂、摸拳擦掌的爱国者一般，有些东西一定是我们没有任何余地誓死捍卫的。是我们生命中唯一回想起来都会热血沸腾的。哪怕你们嘲笑也好、讽刺也罢。

向无私无畏奉献血与肉的警察致敬！

向无怨无悔支持灵与魂的警察家属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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